首页 > 中国科技报网 > 热点 > > 内容页

第二十三章

来源: 哔哩哔哩 2023-09-09 14:36:14
分享:

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三部分

第二十三章

两天后,当他们再次在由美的世界中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好多了。她在画家的世界里冥想了一天,而他则在城市中漫游,体验着纹样调整他们的绑定关系后所赋予的新自由。

他那么迅速而又自然地恢复了自由。现在他们回到了由美的世界,在这里他们的羁绊之索只有十英尺长,难道他不会觉得被束缚吗?她呆在他的房间里想了整整一天,这说明了什么?

她走到窗前,一边凝视着窗外,一边听着画家从侍者手中接过早餐。她看着徐徐飘起的庄稼在天空中攀升得越来越高,地面炙热区的热度也从温暖变为滚烫。植物们盘旋着,就像在一场难得的春雨中嬉戏的孩子们。她看着它们翱翔空中,羡慕着它们的自由自在。即使是栽培的农作物也被赋予了比她更多的自主性。


(资料图)

她刚一产生这个念头,就立刻打消了它。粉碎了她的渴望,她漫游的欲望,她的梦想,直到它们平淡如纸,以便更轻松地把它们归档进灵魂的深处。

尽管如此,这依然是我的本能,她一边想一边听着画家吃饭的声音。我知道我被欺骗了。但我受到的培训却还在发挥作用。这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剥削是比牢房更有效的囚禁方式。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声,由美转过身,歪着头。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以她的经验来说,如果有人需要她,他们都是直接进来的。

画家叫那人进来。丽云打开了门,她穿着完美无瑕的鸢服,白色与深蓝色相间,仪式用的长袖没过了她的双手。

她鞠了一躬。“如您所愿,天选之人。”

画家挥了一下迈鹏筷,示意她进来。她把木屐留在外面,跪在他面前,那姿势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会显得很端庄。但是丽云似乎没办法让自己的后背完全弓起来,她的手肘也过于僵硬地搭在膝盖上,头也只是勉强低了几度。理论上即使用最严格的定义来卡,这也得算是一个道歉性的姿势。

她道歉的状态就好像一位坦克指挥官在摧毁了你家房子之后所表达的歉意一般。他可能是在致歉,但他依然呆在坦克里。

“您,”丽云终于对着画家说,“是怎么发现的?”

他继续吃着饭,但瞥了由美一眼,示意她先发言。她向他点头致谢。

“发现,”由美说,“什么呢,丽云?”

画家重复的话语中带有一种漠不关心的淡然,恰到好处。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是她,早就被丽云的瞪视吓蔫了。

“改革运动,”丽云终于承认了。

由美内心里一直有某种东西绷得很紧。在听到丽云说出那句话之后,它终于彻底碎裂了。直到那一刻之前,由美的心里还有点相信是焕智在撒谎,或者说胡话。

“我……”由美说。

“有人联系了我,”画家说,他如此轻而易举地编造谎言让由美有点担心。“有人觉得我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几周前,他们给我留了一张字条。没有名字。我猜可能是随机碰到的某位活动家吧。”

丽云很轻易就相信了这个谎言。

“你不该教我认字的,”由美说,画家随之重复。“那样我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俘虏。”

“您不是俘虏,”丽云说。“您是——”

“一位仆人,是的,”由美说,画家跟着重复。“我知道。”

丽云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这就是过去几周发生那些……怪事的原因吗?”

画家看向由美。

“是的,”她说完后画家跟着重复。“在某种程度上是。”欺骗对她来说也已经如此轻松。轻松得让她害怕。

丽云站起身来,点点头。“那好吧。”她转身离开。“我会在仪式之所和您见面,我会在那里等候,聆听您今天的需求,天选之人。”

“等等,”由美通过画家说。“就这样?就这么完了?你想说的就这些?”

“这种事不算罕见,”丽云一边穿上木屐一边说道,“年轻人试图超越自己的界限。我本希望这种平庸的态度不会将您俘获,但在神灵的注视下,我们都是弱者。”她看向画家。“我们依然是人民的仆人。在这方面,即便是最具改革精神的御灵姬也会履行自己的职责。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另外,我知道你被培养得很好,这是事实。你一定能克服这种任性的脾气的。”

由美轻声倒吸了一口气。自她从最初那些年开始接受她的培训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丽云用这么压迫性的口吻和她说过话。

这女人转身要走。有没发现有句话在胸中憋得太久,忍不住脱口而出。“丽云!”

画家重复她的叫喊时,丽云转回头瞥了一眼。

“其他人会和她们的家人住在一起吗?”由美问道。“他们会回到家人身边吗?至少会回家看看吧?”

“确实有听说过,”丽云说,“在更……信仰自由的御灵姬中,有人会每年花几周的时间和她们的出生家庭在一起度过。”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你会讨厌这样的,由美。无所事事?每天和你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陌生人假装他们是你的父母?你会很痛苦的。”

“你难道不觉得我也会想要拥有选择权吗?”由美通过画家问道。

“你有选择权,”丽云说。“你一直都有。请原谅我没有指引你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因为它会毁了你的。”

接着她离开了。

“我(低低地)讨厌那个女人,”画家嘟囔道。

“请别说这种话,”由美低语道。

“你还替她辩护?”画家站起身说道。“在她对你做了这些之后?”

“她是我的……”她的话一时连不成句子。“她养育了我。她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而且她是对的;我依然是人民与神灵的仆从。所以,一切都没有改变。”

“没有吗?”他说。

“有也是非常无关紧要的。”

“你的幸福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由美。”

“你觉得这样我会更幸福吗?”她说。“看着我,告诉我,这样我就会变得更快乐了,画家。”

他对上她的眼神,然后又移开了视线。“好吧,”他最终说道,“我以为等这段艰难时刻过去之后,你会更快乐。我觉得神灵也相信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就是它们把我们这样裹在一起的原因?好让你学会自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之所以接近的是我,而不是其他御灵姬,”她说,“就是因为我被培养得可以绝对服从它们的意愿?显然这种能力比我想的要罕见得多。”

她径直走出了丽云未曾关上的那扇门。万幸,他在后面跟着——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她就要被直接拉回到他的身边。

在冷泉边,她脱掉衣服,直接踏入水中,然后潜入水底,让柔软的清凉将她包裹。她翻了个身,浮出了水面,仰望这天空中遍布着的盘旋植物,它们被细心的乌鸦和飞鸟呵护着,以防止漂移得太远,远到超出了界限,让它们看上去仿佛是从另一颗星球来的一样。

画家自己也下了水,但没有开始清洗,而是翻了个身,也静静地漂浮在她的身侧。

由美紧闭双眼,尽量不让他听到自己的抽泣声。哪怕他听到了,也没有说话。

“我很高兴,”她最后低声说,“知道这件事。虽然说意识到我是怎样被欺骗的让我很痛心,虽然我现在并没有变得更快乐,但我还是很高兴能知道真相。所以谢谢你。谢谢你追寻到了真相。”

“我不是为了寻找真相才这么做的,”他低声回复道。“我当时很气恼,也很冲动。”

“你就该这么做,”她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神灵就想让我这样做。”

她很难想象这是真的。她以为有成千上万的御灵姬和她一样遵循着传统生活。如果神灵不喜欢他们这种对待仆人的方式,那它们肯定早就有所行动了。对待御灵姬的方式转变似乎更多是源自文化,而不是教义。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神灵在乎吗?她与它们交谈过,和它们互动过,向它们请愿过。它们不像人类那样思考。也不像人类那样去认知事物。所以为什么它们会关心她是自己吃饭还是被别人伺候着吃饭呢?

以前,她对这套系统的信任阻止了她提出此类问题。现在这种障碍已经不复存在了。她能去鸢尾市了吗?她能认识她的家人了吗?能结识朋友了吗?她能过上所谓的普通生活了吗?

到底什么是普通生活呢?

“这感觉是什么样的呢?”她小声问道。“能自己决定每天做什么?”

“你在我的世界里已经品尝过了一点点。就那种感觉。”

“这肯定很吓人,”她低语道,“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可以选择职业。我几乎连面条汤都不会选。你很擅长这些事情,画家。怎么做到的?”

“这……对我来说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由美。”

她在水中转过头,看向漂浮在水面上的他,又望向天空。当他看到植物在那么高的天空中飘荡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当他看到成群的蝴蝶四散飞舞,看到乌鸦翱翔飞过,把一株株植物撞得四下旋转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看到的是自由,还是别的什么?

“只因为你可以和任何人交谈,”画家说,“并不意味着你就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你和其他画家之间的关系如此奇怪的原因吗?你们都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差不多吧。”

“你可以去结交新朋友,”她说。

“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说着,声音因漂在水里而变得低沉。“这应该很容易。每个人都表现得很容易。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也许,是你尝试的次数还不够?”她说。

“我的父母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们说我去……试一试就好了。‘去找个人聊聊天!’他们会这么说。于是我去了。我会鼓起勇气,磕磕绊绊,说出一些错话来。我感觉自己像个愚蠢的傻瓜,人们就会嘲笑我。之后,我的父母就会说,‘唉,孩子,你不应该那么做。’可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转过头看向她。“我知道你听起来很荒谬。我拥有一切机会。我的生活轻松又自由。但……我总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扇大玻璃窗的另一侧。我能看到窗外的世界,甚至可以假装自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但那道屏障依然存在。它将我和其他人分割开。”他看向一边。“这听起来很蠢,不是吗?”

“不……”她闭上了眼睛。“我理解无形之墙,画家。”

她让自己的手向外漂去,靠近他的手。她能感觉到他也在做同样的事,把手向她伸来,然后停住了。她有点好奇。她能触碰到水体,漂浮在其中,因为她感觉自己应该这样做。她能捡起衣服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是否存在一种状态,一种思维模式,可以让她触碰到他呢?她让自己的手指与他的轻轻相触。

没有效果——她虽然没有感觉到他的手指,但感受到了那股悸动,阵阵暖流穿过她的手臂,直击她的心房。她大口喘息着,惊得把身子都直了起来。然后她再次下沉,只露出头部。他被溅了一身水,转身朝她漂去,水流滑过她的脸庞。

“画家,”她激动地说。“我们打破规则吧。连丽云都同意……我能做到的!我们试试吧。”

“这不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吗?”他擦了擦脸说道。

“我们再找点事情做吧,”她说着,眼睛睁得很大。“我们来做点疯狂的事情。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说?”

“我不知道!你来选。你是拥有自由意志的那个。”

他冲着她挑了挑眉毛。

“我可能也有,”她承认,“但我的是刚刚获得的。来吧,我们要怎么办?”

他端详了她一阵子,然后满脸通红。那是什么意思?

哦。

“认真的吗?”她说着泼了他一脸水。“你脑子里就想这个?”

“你很惊讶吗?”他比划着说。“真的吗?”他摇摇头,然后往身上涂肥皂,开始正式的沐浴流程中的,嗯,沐浴。

她考虑了一下,很快就为自己突然违反规则的冲动而感觉愚蠢。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会怎么办?在镇子里跑来跑去羞辱别人?盯着镇上的每一个人,而不是低下头去?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有点痒痒的。

“不如,”画家说,“我们去搞清楚那些学者在他们的帐篷里都做些什么吧?”

“什么?”由美站起身,拿了些肥皂。“要问他们吗?”

“呃,不,由美,”他笑了。“我们不问。”

“那我们做什么呢?”

“溜进他们的帐篷,”他说着,用手指做了个潜行的动作。“看看我们能从他们的设备中了解到什么。也许可以破坏它。”

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沙砾般的肥皂粉从她指缝间洒落。

他注意到了,于是停顿了一下,看向她。“怎么了?”

“画家,”她说。“这是违法的!”

“是你想干点越界的事!”

“像穿好衣服,然后跑到镇上,在大家众目睽睽之下窜上跳下的那种越界!”她一想到那种情景会有多么尴尬就有点打蔫。“也许可以躲在一两把扇子后面吧。”

“神灵希望我们能完成任务,”他说。“而且你是对的——这任务可能不是让你学习如何自己吃饭。你依然觉得我们的任务和那台机器有关吗?”

她点点头,浸入水中,冲洗掉肥皂,然后起身。“是的。”

“那么我们就需要信息,”他说。“所以……”

她与他在水中靠得更近,发现自己在咧嘴笑,双手紧紧托着下巴,手肘紧贴身体的两侧。“我们去做吧。”毕竟,这可能是神灵的意愿。“但怎么做呢?我们肯定会被发现的。”

这将是一次考验。如果主动触犯法律都无法激怒神灵的话,那么……好吧,恐怕只有当面侮辱它们才能办到了。

“大家每天都让我们独处几个小时,这是件好事,不是吗?”画家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在一个没人能接近的地方,他们甚至还帮我们把那些可能发现我们溜出去的临时工都赶走了。很方便吧,对吗?”

她点点头,心里却很矛盾,因为她感受到了自己有多么渴望。她几乎要等不及清洗所需的时间——以令人目眩的飞速走完仪式肥皂的清洗流程——以及穿上衣服的时间。画家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彩英和焕智引领着他们沿着小路进入果园,来到漂浮着的树木中那座高大的神社。但他今天却忽略了准备好的绘画用品,一直跪到了彩英和焕智离开他的视线。

然后他看向由美,她急切地点点头,她的心——好吧,在这种形态下的她没有心脏,但她感觉自己仿佛有一颗——狂跳不止,手也在不停地颤抖。这一切都错得太离谱了!

画家做的第一件事是捡起他的木屐,脱掉他的长袜,然后用布包在木头上。“如果我每走一步都要发出咔哒声就没办法潜行了。”

“哇,”由美说。“你对这种事很了解。”

他脸红了。“这在电视剧里很常见。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一般会把鞋子全部脱掉。但我想也许我应该这样把鞋子包起来,以免光脚走路每一步都疼得大叫。

他试着穿上木屐,发现它在布料的包裹之下显得格外闷热。(如果你想试着评估鸢尾的地面热量情况的话,他们定居点的石头还没有热到能把布点燃的程度。如果你的皮肤长时间接触地面,可能会被烧伤,但除了在炙热区之外,偶尔踩一踩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他对她点点头,然后跳下了神社。她犹豫了一下。那一刻来到了。她真的要这么做吗?在接受了一辈子的得体行为培训之后?

她紧紧闭上眼睛,跟着他跳了下去,先用一只眼睛露了个缝隙,然后换另一只。画家没有注意到她的忧虑——他已经来到了一棵大树下,正用手指推着它,让它在链条上飘来飘去。

“这些树又是怎么飘浮起来的呢?”他说。

“热气流的作用。”

他用手指推了推另一棵树。“它们太轻了。即使是在飘浮,我也不应该这么轻松就能移动它们。”他摸了一下,然后跳了回来,看看自己的手。

“怎么了?”她问。

“当我摸到它的时候感觉自己变轻了,”他说着又试了一次。然后他用双手抱住了一棵树干。“这太不真实了。我感觉自己像个气球。”

“像个什么?”

“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他说着从树干上落了回来。“树可能会在热气流的作用下飘浮起来,由美,但它们会首先用某种方式让自己变轻。”

(他说得对。如果你们一直都在好奇飘浮的原理的话,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在由美的世界里,植物是不可能真的趁物理学被电视机上的精彩剧集分心的时候,违背物理学的命令偷偷溜走的。也许这和钟摆有关。物理学很喜欢这些东西。)

由美跟着画家在慵懒的树木间穿梭,感受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越界快感,树木被拴在链子上来回飘荡,面前的通路也会随之打开或闭合。她很快就意识到除了村镇中心的蒸汽井、西边山丘上的冷泉和南边的果园之外,她对村庄的布局一无所知。不过,画家似乎对此有更好的掌控感。如果你不是总被人领着到你要去的地方的话,也许你就会掌握这种技能吧。

他设法避开了有工人们从树上采摘坚果的区域。然后,他领着由美来到果园的边缘,靠近镇子的东侧——离仪式之地很近。到这以后,他蹲在了一棵树旁边。

虽然他已经把他们带到了附近,但学者们搭建的帐篷还是有足足五十码远,越过滚烫的石头,穿过仪式之地的围栏。在学者们的帐篷后面,有三棵大树被拴在了地面上,以便遮挡阳光。等他们靠近后这能为他们提供掩护——但首先他们必须穿越五十码长的开阔地带。

画家低头凝视着今日的仪式鸢服。这一身是鲜艳的红黄色。“这衣服很显眼,不是吗?”他问。

“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这么设计的,”由美说。

他点点头,然后把裙子脱了。

由美倒吸一口气。不是因为那个常见的原因——他们每天都一起沐浴。除此之外,鸢服下面还有三层衣服,但那些都是内衣。

“你在干什么?”当他把第二层裙子也脱掉的时候她怒吼道。“停下!”

他咧嘴一笑,指了指最后一层衣服:薄薄的丝绸裤子,可能会让你联想起裤袜,它染成了浅棕色,还有一件宽松的绿色罩衫,也是丝质的,闪闪发亮,将他的身材显露无余。在那之下是他的裹胸,仅此而已。

她默默祈祷他不要再越界了。

“这身,”他说,“和这里的男人穿着非常相似。”

“并没有,”她说。“他们的服饰和你的完全不同。”

“差不多就行。我觉得从远处看,我就像一位刚刚离开果园的工人。”

“如果有人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我几乎赤身裸体,形同疯癫!这绝对不行。”

他望着那个帐篷,似乎无论如何都要大步走过去,但他没动,而是瞥了她一眼。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退出,”他说。“我在扮演的是你的人生,由美。如果我被抓了,是你要承担这一切——假设我们最后能成功换回来的话。所以……你想让我停止吗?这是你的选择。”

她的选择?真是个糟糕的主意。

但她感觉很冲动。同时又很坚定。这两种感觉不知为何同时出现。所以在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她也脱掉了鸢服和第二层裙子,身穿丝质衣服站立着。“走!”她说。

“你……为什么要脱衣服?”他问。“你是隐形的。”

“团结一心!”她喊道,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穿越石头。

曾经,她以为无论自己伪装得多么出色,都无法躲藏起来。她以为人们一眼就能认出御灵姬。

但她在画家的世界生活过。到现在为止她已经作为普通人生活了一个多星期。好吧,至少每天有一半时间是在他的世界度过的……也许他是对的,没人会注意到的。

她仍然感觉自己像一只田鼠。是的,一只小老鼠,白天从稻田里的巢穴中跑出来,掉到滚烫的石头上,在空中所有巨鹰和乌鸦的视线之下,不得不向着高处逃窜。每一步都在燃烧。

她把远处传来的每一个声响都误认为是警报声。她很肯定镇上行走的每个人都是跑去叫丽云的。大家很快就会传开,这位御灵姬已经疯了,只穿着内衣到处跑。

画家只是缓缓向前。

“快点!”她对他嘶声道。

“快点会破坏我们的伪装,”他说。“相信我。这种情况我在电视剧里至少见过三次。”

“三次?这就是你所谓的经验?”她跳了起来,望向头顶几株稻子移动时投下的阴影。

这过程很痛苦,令人窒息的痛苦。尽管画家表面上很淡定,等他们接近藏身之地时,他似乎还是没办法阻止自己加快的脚步。他几乎是跑完了最后几码的距离,然后靠着遮荫处一棵树的树干停了下来。

这一小片树林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提供了一些掩护。它们在热浪中不停地绷紧铁链——因为这里靠近仪式之地,石头格外炎热。画家擦了擦眉毛上的汗,然后抖了抖手,汗珠掉落在地上立刻就被蒸发了。

“你们这里的人是怎么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的,”他低声说,“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但我们……”

他看到由美时,话音顿止,她的心脏像仪式之鼓般雷鸣不休,她的胆魄恍如在神灵面前扭曲闪躲,她的眼神如同节日夜晚那炽热的篝火。

“你还好吗?”他问她。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糟糕的事情!”她说话间把双手举向空中。“太美妙了!”

“孩子,”他说,“你真的要多出来走走了。”

“我在努力了!”她说着,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接着她双手握拳顶住下巴,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可以逃走。一起离开这里。逃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就像三彩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里那样……”

“一般来说,”他干笑着说,“我喜欢在和女孩私奔之前,至少和她约会一次。你可以说我传统。”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低低地)厉声道。“只是……这感觉太自由了,也太可怕了。神灵不在乎。它们真的不在乎。”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他指向树干旁边的帐篷,它的平台漂浮在离地面几英尺的位置。“神灵能给你像那个平台一样的东西,对吗?白给?免费?”

“免费,”她说。“一旦我们把它们召唤出来,它们就会想要帮忙。我想它们是觉得我们很有趣,喜欢观察我们吧。”

“听起来它们确实会在乎,”他说。“在乎你。如果你讲的关于它们的这些事情不是编造出来的话。”

她笑了。“那好吧。下一步呢?我们怎么才能不被发现进入那个帐篷?”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走进去,”画家说。

“我?为什么是我?”

“由美。你现在正是鬼魂的状态。”

“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尽管穿着和在画家世界时一样多的衣服,她还是为自己近乎赤裸的状态而脸红。“我想……这状态是有用的,不是吗?

“侦察用吗?这似乎能算个优势,没错。“他偷偷望向帐篷。它很大,几乎像是个亭子,用厚厚的帆布搭成。帐篷被安置在一个木制平台上,平台大概有二十多英尺宽,下面有浮动装置,可以让其远离石头地面。

“我想……”画家说。

“怎么了?”

“只是想……这就是梦魇在我的家乡干的事情吧。到处潜行,躲藏,偷窥别人。”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它们可以穿墙而过。该不会……“他瞥了她一眼。

由美冲画家点了点头示意理解。然后,她一边提醒自己没人可以看到她,一边从树后溜了出来,跨过最后一块地面,向着帐篷走去。她没有包裹木屐,所以它还是继续咔哒咔哒地响着,发出木头和石头撞击的声音。

这声响不是真实存在的。她也不是真实存在的,不全是。除非她集中精神,否则当她想试着拿东西的时候,手就会从中间穿过。

所以……快到帐篷时,她对着帐篷下面的神灵鞠了一躬,然后踏上了悬浮木台的边缘。在那里,她毅然决然地走入了布墙。

布墙也以同样的决心把她推回。

由美瞪着那快布,揉了揉鼻子。也许她还没有对它表达足够的敬意。她站在那窄小的高处,尽她所能地向着墙壁鞠躬。

“噢,布墙啊,”她说,“请允许我——”

“你在干什么?”画家在她身后冲她小声怒喊道。

“对墙壁请愿。”

“什么?”

她转向他,指了指帐篷。“万物皆有灵魂,墙的灵魂与神灵相似。所有的非生物都是它们构成的。这就是……”

“由美!”他怒道。

“——为什么当我们向它们提出请求时它们会变成雕像!还有为什么石头会引起它们的注意。这是——”

“看看你的手!”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在她比划的时候,她的手直接插进了布墙。咦。她的请愿起作用了吗?还是……

还是因为她只是没有在意?纹样说他们会在想到——预料到——的时候能触摸物体。所以也许……

她闭上眼睛,向前走去,不去想那块布。就这样,她径直走了进去。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帐篷之内。哇,学者们旅行时的装扮很有风格。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有精致的枕头和坐垫。柜台上摆放着各种酒类,还有那些服务的男孩——可能是在受训的学者——等着伺候他们。

帐篷内豪华的陈设被中央那个巨大的金属机器夺去了眼球,它的阀门和挡板都大大地张开着,就像一颗动脉被切断的巨兽心脏。

领头的学者有一张瘦削的脸,头几乎是尖的——像一只钝铅笔。他来回踱步,没戴帽子的他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头发剪成碗形也无济于事。当你以为自己学过文学和工程学,所以比你的理发师更了解他的工作时,就会剪成这种发型。

“我们应该再试试真空泵,”学者一边踱步一边说。

“不是真空泵的问题,”一位坐在地板上摆弄着机器的学者说。“是动力源的问题,筠度大人。”

“我们的父机从来没有出现过动力源问题,”领头的学者断然道。

“对不起,筠度大人,”另一位学者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水果说,“但我们确定父机的动力绝对是出了问题。”

“那种事?”筠度说——由美可以感知到他是特指某件事。“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

其他三位学者互相看了一眼。

“好吧,”筠度说着,双手叉腰。“如果是动力源问题,你就准备启动吧,孙俊。这台机器很小,不会有事的。”

孙俊——正在摆弄这台机器的学者——举起双手,向后退却。“不可能。”

“我们需要一只神灵,”靠在枕头上的那人说道。

“这就是你的结论,浩男?”筠度转过身对他说。“你是说,我们的引灵机器需要一只神灵才能启动。真是有用的观察啊。”

“也许那个御灵姬能召唤来一只,”浩男吃了一口水果说道。“我们可以抓住它。”

“你见过她的石堆吗?”孙俊说。“她在这小镇里唯一能召唤来的只有道歉。”

“你试试启动它,浩男,”筠度说。“一旦它被启动,就会自行维持运转。这小镇上应该有足够的能源。只要我们不关掉它,就不会有事。”

“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是否能用于切割,”孙俊说。“也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下这整个尴尬的境况。”

“如果这样不行,”领头的学者说,“那我们就试试别的办法。但首先我们按照我的计划来。”他分开帐篷前的两片布帘,向着镇上窥探。“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很危险。浩男,启动机器。”

“不,”浩男说。“不可能。”

“我命令你——”

“我来吧。”站在墙边的第四位学者说话了,他的部分身体正处在阴影中。由美眯起眼睛看着他,能看出他下巴上蓄了完整的络腮胡子,但嘴唇上方的八字胡却没有遵守约定,超出了界限。他向前走了一步,这使得孙俊慌忙后退几步,远离了机器。

“这是台小机器,”第四位学者说。“不会有事的。只需要稍微启动一下就可以。”

由美上前一步,试图找到一个更好的位置来观察,这最后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学者跪在机器旁边,打开了面板。她不得不从其他人中间找出一条路,钻到里面——来到她和画家之间的束缚所能允许的最远距离——这样她就能就近观察了。学者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按在了机器中心的一块板子上。

就在此刻,她非常笃定,那里出现了两条光线。一条是充满活力的洋红色。另一条是流动的湛蓝色。

虹音线。

她倒吸一口气,然后紧紧闭上了嘴。她立刻又觉得自己很蠢。他们听不到她的声音。于是她又把身子向前探得更近,离那个男人只有几英寸远,以确定她所见到的就是她以为的那种东西。是的,那是虹音线。她不会弄错那独特的颜色的。它们连接着学者的手和——

另一对虹音线从她的脸部形成,通向金属板。

她大叫一声,猛然后退。机器两侧的灯光逐一亮起,一直跪着的学者明显放松了下来,把手抽出来,在他的裤子上抹了抹。领头的学者和靠着枕头那位兴奋地欢呼起来。

但坐在附近的那个人——孙俊,那个因为摆弄机器而满手油污的人——却对如此成就视而不见。他没有看向光线或者他的同僚。不,孙俊正看向由美。

她感觉到一阵突然的恐慌,急忙跑开,抓住一张毯子的灵魂体把它举到面前。如果他们看到——

他还在盯着她刚才的位置,而没有看她。她仍然是隐形状态。

“这里有只神灵,”孙俊说着急忙站了起来。

“什么?”领头的学者说。

“我看到了第二组光线,”孙俊指向由美刚才站立的地方说。“一位神灵。”他转身去摸索出一些设备,然后拿出一个拖着线的盒子,把线插进了那个大型的机器。由美感觉到一阵寒意向她袭来。是真的身体上的寒冷,而不只是恐惧。那机器偷走了她的温暖。

孙俊转动盒子,盒子上刻度盘的指针冲着由美摆动了一下。她撒腿就跑,躲开学者们,跑向帐篷的墙壁。

指针还在跟着她转。

“在那!”孙俊指着说。“它在动。快!把捕捉装置拿出来!”

不管那是什么,由美都害怕极了,她闭上眼睛,穿过了墙壁。

关键词: